30 于谦被诛
于谦含恨归西后,其尸体一直裸露街头,无人敢于收尸。都督同知陈逵为于谦忠义所感召,冒险收拾了于谦的遗骸,暂厝于西山。次年,于谦的女婿从南方千里迢迢赶来,将其灵柩运回故乡杭州,安葬于西湖边的青山之上,与岳飞的墓地相距不远。
负责审理于谦等人案件的是徐有贞,他的助手是都御史萧维祯。
封建社会常常是一朝天子一朝臣,英宗夺取皇位后,黜罢前朝大臣应该是在人们意料之中的事。但是,像于谦这样的重臣,有大功于国家,本人既没有赃私枉法, 又没有谋逆造反,可以降职使用,也可以闲置不用,却决没有死罪。对于这一点,于谦心里有数,徐有贞心里也清楚。可是,徐有贞心里更清楚:于谦的存在不符合 他的最大利益。以功劳、人品、才干论,他跟于谦无法相比。于谦今天被贬下去,明天还会再上来。他当朝一把的位子怎么能坐得稳?再说,不杀于谦,他与石亨等 人拥戴英宗复辟的功劳也会受到世人的质疑。人们会问:景帝病重时群臣就上章要求恢复沂王的储位,景帝驾崩后大位本来就是沂王或英宗的,你徐有贞等折腾半 天,不过是让本来顺理成章的事早发生几天而已,算是什么狗屁功?而"夺门"之功是徐有贞的金字招牌,没有"夺门",徐有贞算老几?因此,从肉体上消灭于谦 是徐有贞的既定方针。
那么,徐有贞将要指控于谦什么呢?
这罪名完全出乎于谦的意料,也出乎当时舆论的意料,但也唯有这样的罪名才能置于谦于死地:谋立外藩,即指控于谦等人阴谋立襄王朱瞻塔的儿子做太子。朱瞻墡是明仁宗朱高炽的第五个儿子,明宣宗朱瞻基的五弟,景帝和英宗的五叔,封为襄王,封地在长沙。
徐有贞能为于谦拟出这样一个罪名来,真显示出阴谋家的才干与深刻,让永世千年后的读者都对此叹为观止。以道德的尺度来评骘,阴谋家都是坏人,但坏人并不都有资格被称作阴谋家。阴谋家是那种心术不正但又才智出众的人。
"谋立外藩"的事有没有呢?没有,根本就没这码事。景帝没有这个意思,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活动。这个罪名完全是徐有贞等创造出来的。
可徐有贞不创造别的罪名,而刻意创造出一个"谋立外藩"来,用心阴损至极。
景帝易储后,自己的儿子不久就死了,再没有第二个儿子可立,可是他又迟迟不肯恢复沂王的储位。朝野不禁纷纷猜测:他到底想立谁?难免会有人猜测他要立别 的亲王的儿子为太子。景帝宠信于谦,景帝的任何决策都有于谦的影子。因此,说于谦"谋立外藩",在外人听来有一定的可信性,沾边。假如你要指控于谦交通瓦 剌,或者说于谦想谋反,就没人信。顺应舆论,浑水摸鱼,这是第一。
第二,关于立外地藩王的儿子做太子的意见有没有呢?还真有。
这事也出在前面提到过的刑科给事中徐正的身上。徐正在请求景帝秘密召见时,曾建议将沂王尽快送到山东封地去,绝了人们恢复他储位的愿望,同时也提出过 "别选亲王子育之宫中"。把外地藩王的儿子养在宫中干什么?当然是有朝一日立为东宫。可是这话让景帝大为恼火,但又不能将这荒唐的建议公开,怕引起不必要 的骚动,于是便找个别的理由把徐正处理了。除徐正外,再没有别人言及此事。从这件事的始末来看,景帝没有立其他亲王儿子的意图,而于谦对此事全不知情。不 过这确是事实。有事实就够了。阴谋家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按照自己的愿望去改造事实,利用事实。
第三,这样的口实使英宗复辟有了能够自圆其说的理由,英宗最容易接受。当初英宗被瓦剌人放回来时曾信誓旦旦地向全国臣民保证过,从此离休,不再管朝政。现在景帝还没死,你凭什么又当皇帝?
当然他也可以不理睬这种质问。不过身为一国之君,总要有君德,做出道德完美的样子,言而无信,抢班夺权,名声不好。有了"谋立外藩"这个理由,英宗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说,他的复辟是出于迫不得已,是为了不失皇位。
第四,这也使徐有贞、石亨等人的政治投机有了法理基础,确立其功臣地位。
第五,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条,只有定这样一个事涉篡夺皇位的罪名,才能把于谦等人置于死地,把景帝时期的骨干大臣统统打下去。
为了造成一种声势,也为了使这个案件的处理符合相关程序,石亨与徐有贞唆使一些言官就以这个口径上疏参劾于谦等人。言官们也只好听命。任何强人都不愁找不到喉舌。对徐有贞的指控,王文坚称绝无此事。
徐有贞坐在刑部大堂上,指斥王文道:"尔向来险刻,今犹狡辩!"
王文抗辩道:"迎立外藩,须有金牌符信,遣人必用马牌。金牌在内府,马牌在兵部。究竟有无此事,可查验金牌马牌,何得信口诬人?"
按明朝的规定,调藩王或藩王的王位继承人世子进京,必须持尚宝司的金牌。襄王远在长沙,往来途中要用驿站的马匹,就要到兵部去领取马牌。金牌和马牌是有数的。如果牌子被人领走了,现存金牌和马牌对不上数。王文提出的反证自然是很有力的。
徐有贞当然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,便道:"事尚未成,自无动用牌符之理,有此用心亦罪在当诛,无妨定罪。"
王文大声吼道:"犯罪须有证据,岂可不分虚实,以逆揣而陷入于死罪者?"
此刻,于谦对徐有贞的用意已经了然于心,便转头对王文道:"徐有贞、石亨等欲报私仇,意欲我等速死,虽辩何益!"言罢便沉默不语。
都御史萧维祯是个见风使舵的无能之辈,此时完全按徐有贞的调子跳舞,见于谦这么说了,便喜上眉梢,笑道:"于公可谓明白。事出朝廷,供死,不供亦死,何必枉费唇舌?"
于谦、王文"谋立外藩"案就这样审结。为了防止夜长梦多,徐有贞与萧维祯急忙捏弄出一个审理报告,并把当初广西都指挥黄竑上疏易储的事也跟于谦挂上钩, 说是受于谦指使干的,然后上报给英宗,仅把"谋立外藩"的"谋"字改作"意欲",要求将于谦和王文立即斩首。后来有人把徐有贞给于谦加的"意欲"罪名,跟 秦桧给岳飞加的"莫须有"罪名进行比较,认为都是历史上奸佞残害忠良的典型案例。岳飞的冤狱史称"三字狱",于谦的冤狱称作"二字狱"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