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的智慧:"大块"的大恩大德
而这一大片"地",则聚土而成。
我们足踏大地,头顶高天,生活的道路便向四方延展开来。
大地,我们的母亲,它含辛忍辱,养育着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命。
而如果道家有那么一点宗教意味,那它便应是所谓"大地的宗教",它的神明不在高天之上,它的鬼魅不在九泉之下。这以大地为生命之起源与归宿的"智者之教",其实不崇神,不拜神,也不畏魔,不媚鬼。道家推崇的是人道,歌颂的是人性,而所从事的便是人文的志业。
庄子自有其"生死智慧",他以死生为"一条",他要我们不要一味地靠"生"这边站,而忘了向"死"那端去讨一些清清澈澈的智能。庄子明白:我们永远离不 开大地的怀抱,离不开这自自然然、安安静静、体体贴贴的共同而恒久的母亲――"大块"已不是一片片地、一块块土;她全然敞开富饶的内在,向着所有依偎在她 怀里的宝贝;而我们岂止三生有幸?我们可是享有无尽的福分,因为这大地已然为我们这一生的历程,铺下厚实无比的础石:
大地把形体给了我们,并且用"生"来劳苦我们,用"老"
来让我们清闲下来,最后用"死"来让我们获得平静安息。因此,如果我们以"生"为善(认为"活着"就是一件好事),那么也便同时要以"死"为善(不要一味地厌恶死,拒绝死或逃避死)。
当然,如今的"大地反扑",或说什么"水火无情",肇致天灾与人祸相因相循,其实往往是我们"自作孽,不可活"。因为"天作孽,犹可违",这天地永远有 活路或退路,等着我们老老实实地踩踏出永不灭绝的希望来。而从有形、有生,以至于老、死,则仿佛是一曲美好的旋律,我们又何能拒绝?我们是理当逆来顺受, 随遇而安,何况这是天地自然的节奏,又有什么"逆"可言?又有什么"吉"或"凶"可说?
生死皆善,而到底要怎么看待这一身,决定权全 在我们;一念之转,又岂止天开地阔?而此身满满是大地的恩情,满满是我们作为一个人不能不珍视的权利,那些妄为、无知、鲁莽而唐突地伤害这宝贵生命的狂 徒,又岂止活得不快乐?他们或许还可能"死不瞑目",竟至于在这天地间做那无济于事的哭喊和哀鸣,徒然招惹后人议论罢了。
有生者,如是说:我可真有"形",而这形体要我劳动,要我工作,要我付出。
有老者如是慨叹:我老了,我该享清福了,这难道不是时候已到的自然律则吗?
而所有即将如日落西山,交出人生接力的这一棒的前辈们可已没有多少话说,因为他们已然有恩报恩,有债还债――天地本不求回报,只因此生此世还堪吾人细细回味。
"生命"俱乐部的入会资格"完美"――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梦。
但世上所有"不完美的人"却都有一副属于个人私己的完美的自画像,以及一面面不断向未来延伸的完美的光景。
而生命何其奥妙!何其深邃!又何其诡谲!我们这一身可得来不易呀!
它是自然的造化,是天地的做工,是整个世界和我们来往的平台。
而它也自是一面窗、一道门,或竟是一堵墙,就看我们怎么打开它,又怎么凿透它。
庄子于是请来四个临时演员,在以天为幕,以地为台的剧场,演出四人对话的小戏码――子祀、子舆、子犁和子来四个化外之民,他们本就哥俩好,却也欢迎大家 加入他们,他们宣称入会资格是:"谁能够用'无'做头,用'生'做脊椎,而把'死'当做是脊尾骨(俗话"尾椎"),谁又真正了解'死、生、存、亡'乃一体 不分,我们就和谁做朋友。这也就是说,那个'谁',就可以加入我们,而和我们同无住同行,一同在这天地之中逍遥自在。"他们如是说,如是相视而笑,心心相 印,终成了所谓的"莫逆之交"。
这四个奇人竞弄出这个"生命"俱乐部来――说实在,他们既有"头"又有"尾",而且一路从头到尾, 从"无"到"生",又从"生"到"死",似乎一路顺畅,没有一丝一毫的怼怨与悔意,因为让他们做出"一个人"的,就是"生",就是生命自身支撑着他们,让 他们得以立身于世,得以享受生命一切之美好。当然,他们也得忍受生命一切苦痛。
原来,忘掉"不完美",才能真正享有"完美";忘掉"残缺",才能理解"完好"或"完整"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而且,凡事不完美,才有进步的空间,才有发展的机会。
人生有残缺,人生不完美,当然是事实――有一天,子舆生病,而且病到不成人样,但他竟然如此潇洒地自我调侃:"假使造物者要把我的左手臂变作鸡,我就叫 它给我报晓:要把我的右臂变作弹弓,我就用它来打鸟烤了吃;而甚至要把我的脊尾骨变作车,把我的精神变作马,那我不就可以乘这马车到处玩吗?"
如此快意地顺着"生"的变化方向走去,做人怎么还会有什么苦痛?什么不如意?而若生命从"无"开始,那我们又何曾拥有什么?而既然从来不曾拥有什么,我 们又怎么会"失去"什么?当然,失去生命乃人生最大之苦痛,但人终究难免一死,说这是"大限",限定了生命,阻碍了生命;其实,死亡显然已经让"生死"
成了圆圆满满的一轮,而顺着"生"的变化路径走上一回,也终究可以了无缺憾,如果我们彼此在这千载难逢的机缘里成了"莫逆之交"的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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