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察言观色，渐徐图强
1.形只影单，起舞弄剑影
光绪十二年，慈禧已是一个52岁的老太婆了，她能不为自己养老找个好地方？几年前，慈禧想重修圆明园，遭到许多大臣的反对，李鸿章玩了个小花招，让此事不得已放下了。可是又事隔几年，没想到又提了出来。
这是李鸿章本该想到，可是没有想到的。奕把话传过来之后，李鸿章方才如梦初醒。
他心里感到十分不满。自己难道辅保错人了？还是生不逢时？女人之治，自古不明，吕雉、武明空，哪一个不是骂名千古呢？这慈禧之腐靡胜那二人数倍，国难当头，不知道以国事为重，却要修什么园子，唉！我大清朝如此下去，我等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了。
他越想心里越觉别扭，转身离了屋，乘月色正明，信步闲逛起来。
"帝高阳之苗裔兮，朕皇考曰伯庸；摄提贞于孟陬兮，唯庚寅吾以降。"
他突然想到了《离骚》，轻轻背了几句，想接着往下背，却接不下去了。心下不禁茫然：唉，多年已过，竟忘却了许多。
正行间，忽然闻到一股奇香，再一辨，却是茶香，他知自己已来到陆彤处了。推门进去，陆彤正自煎茶，见李鸿章进来，忙施礼让座，道："我知中堂今夜必至，特煎茶以奉。"
"噢？你怎会知道我定要来此？"
"中堂请看卦相，此相明言人至。而所至之人必为大贵，又有大火。大贵之人，倒未必是中堂，可又大贵又大火者，非中堂莫属了。"陆彤指卦击言。
"忒也奇了！你说我大火，火从何来？"
"醇亲王走后，中堂很少出屋。此人之来，中堂压力之大，有否？"
"压力？我倒没觉出来。"
"哈哈，中堂大人，这醇亲王掌管海军衙门，给不给拨钱，动不动你现有的款子，全凭他了。说句不恭的话，如今皇上无能，太后无道，你想带着大家发展海军，单是款子，不把你火儿勾起来才怪呢……"陆彤说话声音极小，态度也很轻淡如常。
李鸿章木然地点了点头，暗道："果然是圣人之后，神机妙算，天下无双。"
"中堂，你现在何等尊贵，要权有权，要钱有钱，要田有田，家大业大，莫如抛开俗物，怡享天年去吧。陆彤一介野人，如此信口，还望莫要气恼。依卦相所见， 中堂晚景亦不甚好呀。有火有空，有遁有悔，若得隐入家乡，逸养余寿，可望寿及百年；若穷追功名，只怕……只怕中堂之寿不过15载矣！"
"噢？果然如此？"
"陆彤不敢胡言。"
"先生不知，我李鸿章何必太过贪图功名？只是现下我处此位置，看得见的东西太多了。身为华夏之子孙，安能坐视国之危亡？我北洋海军如今规模，实际上不抵 日本，日久战乱，何以抵挡？现在林永长、严宗光等指导江南制造总局，建炮造船，反倒成了我的命根子，可他们造的船只能争战于近海，远海作战，是难以成就 的。要购船，需要花大量银子，太后说要修什么颐和园！大臣纵有爱国之志，却无爱国机缘，好不令人着恼！"李鸿章边饮茶边诉说。
"中堂大人，你对朝廷一片忠心，对国家一片赤诚，实为人之俊杰。无奈世间知你者少，骂你者多，中堂何苦……"说着，陆彤竟落下泪来。
"生为清人，死为清鬼。不能为国尽忠，为民请命，忝为大清子民，愧对列祖列宗。陆公，‘人生难遇知己’，汝既知我苦，便为我之知己也！大丈夫一心为所 求，何在乎庸人流言？史海钩沉，多年之后，会有人体会到我此时心境，也就明白我为什么总是‘卖国’了，或许会有那一天！"
李鸿章说着，也落下泪来……
二人相谈至深，不觉又是天明了。李鸿章多年来很少打破自己素有的生活习惯，今日与陆彤相谈，实在是发之肺腑了。
临别时，李鸿章叹道："陆公仙风道骨，为了我受屈于此，实为以笼羁鸟。陆公之志，雅好山林，何时于此处呆够了，自去无妨。"
陆彤洒泪道："中堂大人义薄云天，我陆彤虽为野人，也还知信义二字。中堂于我有知遇之恩，我怎忍心相背。只是……在下想劝中堂大人一句，凡事莫太认真，自当有暇顾及一下两位夫人，及几位公子、千金。情之重，不分情种，国之情为情，家之情也为情，不可少有偏废呀。"
李鸿章听了这几句话，心里像是烧开的水一般，上下翻滚。
离了陆彤处，回到屋里。他下意识地照了一下镜子，头发已然白了许多。"唉！"李鸿章长长叹了一口气，这些年来，他身居高位，却也着实劳累！
这时候，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来，与醇亲王一起来检阅海军的，有一个矮胖的太监，这人李鸿章认得，是慈禧身边的贴身大太监李莲英。他为什么来？为什么在阅兵 时与醇亲王一道儿来？这人是老佛爷的贴身太监，一般情况下是不离慈禧太后左右的，这次一来天津便是7日，肯定是有些来头的。他与醇亲王乘船出海时，李莲英 没有随行。那么，那段时间他干什么去了？走的时候又冒出来，身后还有几个小太监，皆是满面春风的样子，他的此行该是有什么意义吗？
聪明的李中堂又陷入了迷茫，李莲英太神秘了，他根本猜不透。
陆彤的话在他脑海中不停地回现，尤其是最后一段话，李中堂怎么也忘不了，"情之重，不分情种，国之情为情，家之情也为情，不可少有偏废"。自己多年来， 对于莲儿，对于如兰，对于女儿，所付出的情实在太少了！长子经毓，已经30岁了，膝下有子，可是作为爷爷的李鸿章，竟没有抱过自己的孙子。十多年了，十多 年没有回家了，鹤章、蕴章也都老了吧？
唉！时不我待！转眼已是人土一半的人了！李鸿章感叹不已。
蓦然之间，他觉得莫如兰的想法竟与陆彤的相近，心中因是燥痒，有一段时间没去见她了。
莫如兰自从来到李鸿章府上，做了侧室，确是享了些福，可是她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。想想自己和师父皇甫由桢在一起时，常常去山里采药、练功， 生活虽然清苦，却极有情致。尔今，终日有丫环帮助料理一切，衣来伸手，饭来张口，着实不同往常。可是，深居府中，除去看看孩子，再无事可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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